他們相遇在春暖花開的季節。
青衣少年在櫻花樹下弄琴,細致的五官,修長的身軀,烙印在白衣少年的腦海中,看得迷醉。
兩人在書院同窗共讀,形影不離。
櫻花樹下許下承諾,你若不離,我定不棄。
可惜出身官宦世家,白衣少年早有父母之命、媒妁之言的婚約,仲奮不顧身亦無從反抗。
大婚當日,為防二人私奔,竟禁錮白衣少年並帶走青衣少年送往邊疆塞外。
途中青衣少年逃跑。自知無法爭脫封建制度世俗眼光,在白雪紛飛的夜𥚃,青衣少年站在河邊,心念着要記住我們的諾言啊,一跳而下。
大宅內任白衣少年如何呼喚,再也看不到青衣飄飄,聽不到琴聲淒淒。
少年憂鬱成疾,不久隨青衣少年而去。
然後,他們再沒有然後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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白衣少年站在鬼門關前。
終於來到這裡。
望着路上盛開的彼岸花,少年一步一步走向盡頭的奈何橋。
孟婆站在橋頭,旁邊站着穿大白斗篷的鬼差,手拿着一碗湯。
「喝吧。」
「不要!我不想忘記他,下一輩子一定要找到他!」
「少年人,何必呢?你前生因種種喜樂、悲哀、痛苦、怨恨、愁困、癡愛流過的每一滴淚都煎熬到這碗忘情湯𥚃。
喝下它,就是喝盡人世間一切愛恨,忘卻苦難,跟前生種種作個了斷,才可重新入道。」
「可是,我不想跟他了斷,不可以。」
少年淒苦的聲音響遍黃泉路。
「我做什麼也可以,就是不可以忘記他。」
「我不想我們再沒有然後。」
孟婆嘆一口氣,嘆息縈繞奈何橋。
「要保前生記憶,只有一法。跳進忘川,歷遍千年刧難,身受千年折磨,承受千年孤寂,以千年時間換一生記憶。
千年之中,看着所愛一遍又一遍忘悼你,一次又一次走過奈何橋,一世又一世的輪迴,不能相認。
如若放棄,灰飛煙滅,永不超生。」
只要可以再看你一眼,多少年的等待我也願意。
白衣少年跳進血黃色的河水𥚃。
年年月月浮沉在忘川𥚃,除卻痛苦,還是痛苦。
每當意志快要被消磨殆盡,白衣少年便掙扎探頭出河面,換一口氣。
每一次都看到鬼差守在橋頭。
鬼差沒有五官,一臉素白。
白衣少年呼喚他,有時候又訴說着跟青衣少年的故事,一遍又一遍。
鬼差從沒回應,只有白衣少年自話自說,彷彿是千年孤寂中的唯一依靠。
千年之期將至。
有一天,白衣少年看到孟婆跟鬼差站在奈何橋頭。
孟婆跟鬼差說:
「當初你哀求保留前生記憶,因你幾生積來的善得,免你跳進忘川受劫難,取而代之,你要喝盡千年人世間的貪、嗔、痴。
你在孟婆莊掌瓢杓,助我收集人世間的眼淚,嘗透淚中一切甜酸苦澀,再煎熬成孟婆湯。
千年之期已到,現在還你前生種種,吃過這一滴淚,若心念不滅,便可走過奈何橋,輪迴轉世,去尋找前生最愛。」
無臉鬼差接過孟婆手中的一顆眼淚,放入口中。
臉上長出五官,血液注入肌膚。
脫下大白斗篷,露出一身青衣。
忘川中的少年驚訝的看着那細致分明的五官,驚呼「是你!」
是他心心念念了上千年的青衣少年。
少年看着他。
「我知道你一定不會忘記我。
我在彼岸等你。
重瞳是我的記號。」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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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咇咇咇咇... 咇咇咇咇... 咇咇咇咇... 」
程清整個人彈起來,手按着刺痛的胸口,大口大口的呼吸。
雙眼睜開,尖銳的日光在眼內叫囂着。
什麼地方?
雪白而凌亂的牀單,湖水綠色的窗簾,灰銀色的吊燈。
我在哪?
汗珠在背上爬動,淚水從眼角滑下,頭痛得快要爆炸。
突然手機響起。
「你好點嗎?」
「誰?」口裏發出乾澀的聲響。
「發什麼瘋啊?不懂喝你喝那麼多幹嘛?」
看一下來電顯示,是小明哥的名字。
腦袋一瞬間重新啟動,昨晚慶功的情景畫面盡數歸位。
「啊...... 對不起小明哥,我剛醒來。」
「快點啦,要趕飛機,你回去還要搬家,晚上還有新戲的通告欸!」
終於記起這是上海的酒店房間𥚃,今天上午要回台北。
坐在床邊按着快要裂開的腦袋,程清想剛剛那個是什麼夢?
記得好像有盛開的櫻花樹,有一條血黃色的河,有一位穿大白斗篷的少年。
可是越回想,夢中的細節就像流沙般從指縫間慢慢溜走。
最後唯一記得的,只有那一隻奇異閃爍的重瞳。
手機再次響起。
「爸,這麼早。」
「清,今天回台北是嗎?」
「是,十點飛機。」
「我跟你新媽媽今天出發環遊世界。你記得好好跟豐相處,是今天搬過去對嗎?」
「經理人已經幫忙先搬東西過去,我晚點回到台北會去打個招呼啦。」
「記得好好跟哥哥學習,如果再追不上成績,你記得答應過我什麼喔?」
「我知道啦,別再説啦。」
程清揉一揉滿佈紅根的眼睛,光着腳走入浴室。
要不是差點被退學,才不會答應老爸搬去跟那個資優生哥哥住這麼奇怪的要求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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叮噹叮噹叮噹。
豐河看到門外穿白襯衫的大明星,嚇得立刻關上門。
怎麼會是他啊!這一定是幻覺!
被關在門外的程清皺一皺眉。
搞什麼鬼?!
剛剛門開的時候好像看到豐河的一隻重瞳,怎麼好像有點眼熟。
從口袋掏出鑰匙,插進門鎖,咔嚓一聲,打開命運之門。
千年苦難換來你跟我再一次的然後。
餘生,請多多指教。